2017年7月初,中石化原董事长傅成玉去阿根廷南部的圣克鲁斯省考察,竟然被人堵在一个密闭房间里困了2个小时,而且堵在门外的人还恰恰是中石化在当地的工人。
被堵2个小时,这种事换谁也不乐意,但当时在傅成玉旁边的中石化阿根廷当地高管还安慰他说,没事,你这才困2个小时,本省教育部长之前被锁在自己家锁了2天。
高管被人堵在密室,这件事发生没多久,中石化就宣布暂停在阿根廷圣克鲁斯省的投资项目,4000个当地就业眼看就要打水漂。到底是谁组织当地工人去堵门的呢?答案很简单,工会。
阿根廷的工会势力非常强大,现在官方承认的工会就有1660个,60%的打工人都参与了工会。其中的全国总工会(CGT)成立于1930年,由100多个小工会组成,会员有600多万,而阿根廷总人口才4600多万,也就是说8个阿根廷人里就有1个全国总工会成员。
那么问题来了,阿根廷的工会力量到底有多猛?他的工会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?最关键的是,阿根廷工会到底有没有保护好工人?
由于人多势众,且分布在各个行业,还渗透进了酒店、大学和媒体,社会动员力不必多说,阿根廷工会因此成为了各路政党争相巴结的对象。甚至某种意义上讲,比政党还要有影响力。举个例子,阿根廷宪法规定,总统4年一任,最多连任一届。但是阿根廷工会的主席,有的甚至能做到30年不换人。
比如邮政电信工会主席RamonBaldassini,从1963年干到2018年,长达55年。他上位时的美国总统还是肯尼迪,下台时已经变成了特朗普。出租车工会的OmarViviani,市政工会的AmadeoGenta,石油工会的GuillermoPereyra,食品工会的RodolfoDaer普遍在位30年以上,比萨达姆当伊拉克总统的时间还要长。
那阿根廷这么坚不可摧的工会到底是怎么来的呢?要解答这个问题,还得追溯到19世纪末。
靠着肥沃的潘帕斯草原和绵延的海岸线,阿根廷单是靠畜牧业、林业、渔业出口就能赚得盆满钵满,人均GDP一度与美国相当。由于草场丰富,整个阿根廷平时也是不缺肉吃。比如国菜的Asado,可简单理解为由牛肉、猪肉、鸡肉、香肠和血肠组成的肉食“大拼盘”。
这种优渥的生活吸引了大量外国移民,而阿根廷政府也恰恰很欢迎外来移民,这使得当时的阿根廷成为了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移民输入国。
这些外来移民由于人生地不熟,所以往往选择抱团取暖。阿根廷工会的雏形由此产生,并且早在1920年代,阿根廷工会就争取到了最低工资、平均工时等一系列权利。其实故事发展到这里,一切都很正常,但是转折出现在1940年代。
1943年,阿根廷发生军事政变,军事领胡安庇隆登上政治舞台。庇隆在1930年代曾在墨索里尼治下的意大利接受过军事训练,对群众运动的玩法非常有心得,认识到要夺权一定要发动群众,而在阿根廷的语境中,发动群众的最好抓手,就是工会。
所以,庇隆开始暗搓搓但持续性地跟工会领导人眉来眼去,只要工会支持庇隆,就能从他那儿要么有名,要么有利。
靠这一手,庇隆不出意外当上了阿根廷总统。上台后又把之前的操作进一步加码,“庇隆主义”由此诞生。所谓庇隆主义,简单地说就是既反英美,又反苏联,觉得两边都不靠谱,阿根廷的第三条路才是正道,具体体现之一,就是大规模增加工会成员,并且进一步给工会成员发福利。
1955年庇隆自己又被政变赶下台,他养的这些工会小弟顺理成章成为了新政府最大的反对力量。到1970年,新总统JuanCarlosOngania更夸张,他几乎将医疗保险基金的控制权交给了工会,而且几乎不受监管,有人给这种操作起了一个名词,叫“福利民粹主义”。
还有人可能会说,这么发福利难道不香吗?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这样一轮大撒钱,从微观上看起来是很香,但却是要用宏观上的债去还的。这个“债”,就是阿根廷不断发生的违约。
毕竟,要维持这种高福利,本国经济必须始终高速增长。一旦经济下行,这种高福利就是在透支未来,而且关键是这些透支完全用在福利开支上了,并非生产开支,换言之就是今天的花掉的钱并不能换回未来的收益。
花着花着钱没了,就开始违约,违约就要借,借了后又不愿意缩减福利就继续违,如此往复,战后70多年,阿根廷主权债务反复违约,可以说是实锤老赖了。
在这个过程中,通胀与汇率大起大落,受伤最多的还是打工人,而工会主席们甚至在家里后院还建了一座动物园。2018年11月,教育部门的工会主席MarceloBalcedo因为贪腐被抓,他银行账户里存着700万美元,2架私人飞机,几辆保时捷、几辆法拉第,以及一座有35名雇员的私人动物园。
即便被所谓福利民粹主义搞得国民经济大起大落,这些所谓的工会领袖也不会受多大影响。
除了上面这位建动物园的老哥,港口工人工会的主席,OmarSuarez,2017年被抓,家住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豪宅,家里的豪车美酒不计其数;建筑工人工会的主席JuanPablo,也是2017年被抓,搞了100辆豪车,300万美元珠宝,一架私人飞机和一架私人直升机,家里还准备了好几台点钞机。
庇隆的确搞了一条画风清奇的第三条路,在这第三条路里,贪腐的既不是资本家,也不是政府官员,而是工会主席……
关于阿根廷违约问题的解读已经非常多了,所以本期视频我选择了一个相对小众的视角,也就是工会视角,希望给这个问题提供一些不一样的理解。
但不管是工会还是所谓福利民粹主义,其实背后都涉及一个很复杂的问题,就是公平与效率的权衡。在一个国家经济高速增长期,国民总体生活越变越好,但贫富差距也在不断扩大,等贫富差距大到一定地步时,由于总体购买力不足,既可能导致总需求不足引起的经济萧条,也可能激发社会矛盾。
但如果寻求完全的公平,既可能导致激励的消失而扼杀创新和增长,比如当年的大锅饭,也可能会因为财政压力,最终反而影响了国民经济的增长。
但无论如何,贫富差距过大已经是一个全球性问题,而这一问题,也已经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。解决好这个问题,或许才是面对未来更多急风骤雨的基石与底气。